地上月景

叮、鹊羽毛。

【静临】他的恒久跟随

废了点劲,把透明哀歌的后续写完了,看过或没看过的朋友都欢迎再看一遍喔。前篇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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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感知到生命力的流逝,这样的感受毋庸置疑是很难得的,纵然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拥有这样的独特感受。


那抹夕阳过后的漆黑夜幕没有一点光,星子也不忍冒出一颗,只有漫天翻卷的乌云沉默地唱着飘散在大地上的哀歌。折原安静地躺在床上,一扭头就是透明玻璃窗外死寂的夜景,和隐约倒映出来的、自己透明虚无的倒影。他到目前为止的一生中,像这样没有一丝怨言地闭上嘴巴的时候并不多,而他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有权保持沉默”,因此连这一时分无法畅所欲言的苦闷都能当成佳肴来品尝了。


平和岛躺在他背向的地方,手还虚虚地搭在他身上,像忠诚的守卫,像在这个无声的夜晚可以及时抓住也许会悄然消失的他。当然都是无用功。折原盯着自己的倒影无声地笑,笑得树影摇晃,飘落的青翠叶子好像是代替谁流下的泪。


他小心地支起身,步履轻得直到他安然走进浴室平和岛都没有醒来。


如果就这样消失了,当然不能让小静轻易地忘掉我嘛。他盯着手机屏幕发笑,一如既往是很狡黠的模样。点开录音功能,他却一时盯着镜中的自己呆愣——那份笑容实在是太突兀了,根本和低垂的眉眼不相配。是习惯作祟还是自己的表情已经开始自主地蒙骗心灵,还真是不得而知了。等他回过神来,录音早就无声的过去了十几秒,平缓的波峰比他的心跳还苍白无力。还真是丢人,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啊。折原清了清嗓子,虽然还如鲠在喉,但还是纵容自己用沙哑的嗓子开始了独白。


“晚上好,小静,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录音这种行为真的很无趣,平时为了不留下把柄,我几乎不用这个功能,现在看来还真是生疏到不行了。”


“……遇到了太非日常的情况,偶尔让我反常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


“我也想过干脆趁还有力气就杀了你,然后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但是,不行。就算是我,也不想做个没人怀念的可悲的家伙。所以我宽宏大量地留你一命,虽然你是抓不住我的区区草履虫,但是至少要时时想起我啊。”


折原按灭了那个闪烁的红色按键,盯着那个被自己备注为“折原临也留”的录音文件沉默了很久。到这种时候连自己也没办法不落俗套啊,直白死板得叫人害臊。“不过,难得直白一次,别让我失望了,小静。”他这么喃喃着,重新轻手轻脚地回到不算温暖的被窝,睡了一夜不安稳的觉。


这一觉好像持续了很久,通篇都是噩梦。他的手脚消失,然后只剩下躯干,连新罗也没有解决的方法,他就这样被梦魇堵在死角,像一条快被烈日晒干的飞鱼,透明漂亮的翅膀发皱干瘪成肮脏的塑料,除了接受悲剧结局之外好像别无他法。折原想,这场噩梦还是快点醒吧,别让小静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在他面前晃悠了,感觉要折寿。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梦,他在“死去”的那天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彻底消失的感觉其实很奇妙。沉重的肉体慢慢软化成一团烟雾,袅袅地飘散,然后在天花板又汇聚成一朵隐形的云,绵绵地,在无形的天空中游动,接着所有的感觉再慢慢消失,无影无踪。


折原想起新罗似乎和他闲聊起,人死后三十秒还能听见声音。他那时究竟是如何回应的,已经想不起来了,但这会儿看来似乎是确有其事。他听见平和岛像卡带一样空洞地重复“他不见了,我找不到”,听得他耳朵生了茧,无数个瞬间都想冲过去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捂住。可惜他已经失去那样普通的能力了,只能被迫听他曾经的死敌、爱人念啊、念啊。


他听见有布料厮磨的声音,然后是被棉被闷住一般隐忍的嘶吼。他想说:省点力气吧,你这样,让我想笑又想哭,都别丢人现眼了。他又想骂:这三十秒真是长得过分,还是新罗的研究出了错,其实可听时间根本不止三十秒,不过死人也没法开口纠正,这样的错误还是可以允许的。该死,我承认我作恶多端,可也别这样罚我。


忽然有一阵困倦袭来——折原不知道成了云居然还会有“困”的感受,但他确实无法抑制那铺天盖地的压迫,因此虚弱而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


醒来的时候,折原发现自己落了地,有了形体,终于不再是一朵混沌的云。难道是什么重生的老套情节?他皱着眉盯住手心,视线却从掌纹之间直直落向地板的砖缝。好吧,名副其实的透明人了。他摇摇头,注意力一瞬间被身侧的人吸引过去。


那是正一副困惑模样盯着手机屏幕的平和岛。


折原失声笑起来,他下意识地弯身想重重拍在平和岛肩膀上,手却毫无阻力地穿过那副躯体,营造出一种他的手臂被平和岛的身体横截成两半的视觉景象。


看来笑得太早了啊。他悻悻收回手,不死心地在平和岛耳畔小声试探一句:“喂喂,我还在这里,小静听得到吗?”看对方毫无反应的样子也知道又是无功而返了,折原除了对老天翻个白眼也想不出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该死的老天,这该死的命。


一旁的平和岛忽然起身,把折原惊得猛回头,一句骂声将将出口,反应过来并没有谁能听到之后又不甘地咽回肚中。他跟着平和岛一路冲到新罗公寓,好在失去形体之后也不会因为体力消耗而感觉到疲累,因此更有精力源源不断地对着平和岛发出无人可闻的批判。对,他已经飞快地从世界线的变动中找到了新的乐趣,没人发现也就意味着没有被惩罚的顾虑,只要自己骂得爽就是赚到,何乐而不为。平和岛和新罗的对话他没听进去多少,只有几个关键词稳稳落进折原耳中——“从未来回来”、“将来……会消失”。


所以,现在是过去的某一时分,而这个平和岛是从未来回来的平和岛。那么,未来的自己已经在这里并且变成了透明人,这个时间线的自己……还存在吗?


折原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这个问题的结果是肯定还是否定,明明哪个都不妙,对自己来说好像都算酷刑。


但是时间向来不会是仁慈的,犹豫太久就只能被迫接受时间强加而来的答案。于是折原面无表情地看着平和岛露出他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另一个自己的手。


真是,碍眼至极。


他觉得无趣透顶,明明连体力都不会被消耗,对食物和睡眠都不再有需求,怎么偏偏最多余的情感被保留下来。转身离开之前,他把最后一眼施舍向平和岛裤子口袋的位置——那里安置着他存放过录音的那部手机。“现在,那个录音文件已经没意义了。”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风吹得飘零破碎,恐怕连自己都没听清。


离开是为了到达,可是折原并没有目的地,更别提有什么归宿。在这个时空已经有人占据了他的位置,霸有他的姓名,他呢,只是一个错误的出现,一个多余的存在,一个可悲的幽灵罢了。他每天在池袋街头行走,明明脚踏实地却好像飘飘然到快要蓦然消散。没有人再来赶他离开,没有人向他投来敌视仇恨的目光,当然也没有人听他宣讲那些深奥抽象的理论,更没有人能注意到街上还有一个对着流动人潮自言自语的角色。


折原头一回觉得,语言是这么累赘的东西,至少对于自己而言是如此。


他本来是不用睡觉的,但是看着日升又日落,星辰月辉亮了又暗,一切时光流逝的痕迹到他眼里都成了长久的慢镜头,他便逐渐开始觉得疯狂了。他必须找到一个方法,把时间长河里的水舀掉一些,才能让自己保持尚且清醒的头脑。因此,他开始频繁地逼迫自己陷入沉眠。


一个月后,他听说了那个消息。在平和岛身边的那个折原,迎来了属于他的“七天”。


于是他数着日子,在第七天回到平和岛身边。看见那张平静到反常的脸,他恍惚看见平静海潮下汹涌的暗流。“那个死去的家伙也会变得和我一样吗,真想……揍他一顿。”折原站在平和岛面前,盯着他的失焦的双眼轻轻问,哪怕这个问题的指向并不是在于他,哪怕这句话也会一如既往地没有回音。


“不过,在动手之前,恐怕我更想先对你说一句久违的晚安。”


“晚安,小静。你和我一样都太累了。”


-


折原自认为,从云变成人再变成云——这样循环往复的感受他已经体会到快想吐了。或许这就是透明人独特的死亡方式吗,凭什么平和岛可以只靠睡睡醒醒重启时间线,而他却要一次次经历这种“特别”的死亡经历。


事实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重来第几回了,他的精神已经在无数次孤独的自语和与平和岛的背离中被摧残得只剩一根弦还草草地连接成一个回环,因此得以勉强地保有人的理性和思考的动力。他唯一能注意到的事情就是,平和岛似乎在一次次的时空跳转中越变越年幼了。而且……似乎醒来的时候也越来越痛苦。


折原趴到还昏迷的平和岛身边,托着腮,语气像说笑,却也认真得像是说着庄重的誓词。“我说,你就留下来嘛。别去找这里的我了。也该发现了吧,即使是你这样不好使的脑子,你只会给‘我’带来悲剧。其实也不仅是后来的每一个‘我’,你看看我,这样的姿态不也很滑稽吗。”


“前几回你一个人吃了十个蛋糕,那次我也在场,虽然你看不见就是了。甜腻腻的东西,亏你能吃得完,就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停下吧,我从前怎么没觉得你那么离不开我?”


“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或许时间旅行也不是毫不需要支付报酬的。但最可笑的是,怎么我能记下来的偏偏都与你有关。这个世界早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了,后来的每一个轮回其实都和我没有任何关联。只有你,你身上还缠着我的线,我和世界的联系只剩下你了。但是,小静,你叫那个名字的时候,究竟会不会想到最开始的我?”


“……对你来说,每个我都没差吧。”


“还剩下几次,这个故事才会结束呢,这个用你和我的血去书写的残忍故事。”



折原没想到,这次的轮回居然能熬三年。他几乎快要把日本每一片海的波纹都记熟,才终于等来了这一次的“七天”。不知道是命运的催促还是枯燥日常的胁迫,他鬼使神差地在第一天的晚上就溜到平和岛的住所去。听墙角这样的行为对他来说也是太幼稚和古早的回忆,只是这区区的一点小变动就足以让折原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他听见平和岛这样说起他:


“在最开始的那个时空,我其实一点都搞不懂你,或者说,我搞不懂折原临也这个人。我不知道自己对他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很多时候我们想杀了对方,也的确下过很多次死手,但是最后居然走到了一起。经历他的死亡,我居然会那么难以置信,居然会感觉被抽空了力气。”


“后来,不知道在哪一次轮回,我找到他给我留下的录音。他嘱咐我,一定要记得他。前面有十几秒的空白时间,可我却听到一点像隐忍的抽气声。他究竟会不会哭,这可能问你会更好,我坦白说,到现在还是不太懂他。”


“要说,我一直在为了折原临也行动,不断轮回,但或许每一个临也对我来说都不太一样。还是说……其实我最想拯救的是最开始的那个人,我实在不清楚,在这点上模糊说法还是原谅我吧。”


-


折原站在樱花树下,就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注视着那两位少年。那是年轻的新罗,和年轻的他自己,在去往来神高中的路上。年轻的折原抬头仰望着一树浅白的樱花,而树下的折原无言地注视着年轻的自己。


在苏醒过来的时候,他看着平和岛决绝的表情,就早猜到了他会如何选择——但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做出来到这里的决定,答案恐怕还是无人知晓,也许包括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他看着新罗接起电话,之后惋惜地对着折原感慨。一朵樱花从枝桠飘落,穿透他的脚尖落在地面上,而下一秒一个路人穿越他而过,不偏不倚地透过他踩过那朵沾了泥灰的花朵。


“我是想,你们也许会擦出很不一样的火花呢。”他回过神来,听到新罗对着折原解释。而折原漫不经心,好像那朵花都比不会再到来的平和岛更重要。


“反正你再怎么说也没那种机会了。”


他们慢慢往前走去了,而沉默已久的、透明的折原也慢慢跟了上去,最后只是凑到年轻的自己耳边,轻轻地留下一句话:


“庆幸吧,我们给你的新生。血和肉铺的路,给我好好走啊。”



然后折原转身向反方向走去。那是往日与未来的背离,他们渐行渐远。那个有着无限前途的人,正准备着与世界建立数不胜数的联系。而那个孤独的身影,只能顺着唯一的一根线,决定奔赴他恒久跟随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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